“当我们感受到痛时，我们便感受到爱。”澳大利亚的天涯海角，沉默如谜的车里，Mia这样对张到乐说。

       在尘土飞扬的煤炭小城里，被小广告贴满的三轮车横窜大街小巷，吆喝叫卖的噪声挡不住家门口下象棋打麻将抽着烟的大爷们，挡不住迪斯科舞厅里风生水起的娱乐活动，更挡不住贾导对那片灰色地域的记录，和赤裸裸不加修饰的摄影背后，对故乡饱满、浓郁的深厚眷恋。

       时间从来奔流向前，永不停歇。1999年、2014年、2025年，电影中这三个时间点，是中国的昨天、今天与明天。贾导的语言内敛、沉稳，隐喻繁多，犹如一声绵长的叹息，但这叹息背后，仍饱含无奈与宽容，饱含担忧与期盼。

       2014年，女主角沈总（沈涛）事业有成，受邀参加女性好友的婚礼——一名外国男士与中国姑娘喜结连理。婚礼上司仪主持：“下面请沈总为新人送上真挚的祝福——两个苹果手机。”掌声热烈，欢呼声此起彼伏。紧接着已然离婚的沈总不幸丧父，跟着爸爸远赴上海念国际小学的亲生儿子也被接回山西吊孝，分别许久，孩子见面的第一句已从喊“妈”变为了“妈咪”。沈涛蓦的愣住，说谁教你的妈咪？喊妈。

       也许2014年之前的沈涛会因前夫的远赴上海打拼而后悔离婚，也许她也曾动摇，想要奔向更辽阔的世界，但从此，她像一艘帆船渐渐靠岸——父亲的离世让她与前夫彻底分道扬镳，她决定守在故乡。所以即便记挂儿子，不舍儿子，但送机返回上海时，她摸着儿子的头说，“你还是跟着你爸好，能上国际小学能出国”。她成全了别人，也终于说服了自己。

       2025年的张到乐（沈涛儿子）20岁，和父亲张晋生定居澳大利亚。此时的张晋生和当地的中国老汉们坐在一起，满脸胡喳儿，讲着一口特色家乡话。而彼时叛逆期的张到乐与父亲吵架，不愿讲中文专程请来班里的香港女教师Mia作为父子俩开战时的中英翻译。大吼大叫的到乐想要自由想要辍学，一把年纪的张晋生抄起茶几上的手枪大吼“自由就是个屁！”他愤怒了，因为他后悔了。他狂躁地发问：“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？就是我现在有了枪了！但是我再也没有敌人了！”

       像烟花燃烧炸裂过后的平寂，没有璀璨绚烂，没有欢声笑语，这一场博弈由成功者的失败告终。到乐摔门而去，Mia沉默离开，只留下晋生，和一只陪伴他的孤独的手枪。路上，Mia说，“爱最痛的部分，就是牵挂。当我们感觉到痛时，我们感觉到爱。”

       她就是这么和这个男孩解释的。到乐点了支烟，姿势神态像是和她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他问Mia，“你相信前世吗”，这个女教师说，“哪有什么前世，生活就是重复。”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的心里，生活没有起承转合，没有因果轮回。

       镜头拉回山西省，依旧是那个传统小城，沈涛像多年前一样养了只狗，狗也老了。她很自然地牵狗出去遛弯，在皑皑白雪地里，她跳起自己年轻时在灯红酒绿的舞厅里常跳的一段舞，那一瞬间，我想起了《一代宗师》的结尾，宫二在东北的鹅毛大雪里，最后一次习武，从此永远守候在她的时代。

       山河犹在，不知故人何时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