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煤炭报:掌纹里的岁月
家里添了绿植,父亲在那儿讲着摆盆、放土以及浇水之类的事情,我却没怎么听进去,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。从他给那盆榕树换土开始,我的目光就未离开他的双手。
离开家乡二十几年,因为工作,我总与父母聚少离多。现在父母搬过来与我一起住,我却常有错觉,总觉得父亲还是四十多岁,脑子里父亲的形象也还停留在我中学时期的样子。不承想,细数日子,父亲已经退休快十年了。
一下午,除了那盆榕树,父亲又打理了五六盆花草,我包揽了收尾的卫生打扫。炫耀战果时,父亲的双手满是泥,指尖上的泥都已经有些干巴了。我放下扫把,蹲在父亲对面,拉住他的手,一点一点慢慢搓着父亲手指上的泥土。泥巴轻轻地掉落在地上,发出“嗒嗒”的声响。
“哎,爸,这指头没那烟黄色啦?”我扒拉着父亲的手指。
“多少年前的事情了。现在都不抽烟了,还烟熏色?”父亲戳了一下我的脑门,笑着起身去洗手了。我愣在一边,有些恍惚。曾经,父亲手上的烟味儿可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气味之一。
小时候放学,我常从学校跑到他的办公室里写作业,等他下班一起回家。我写作业时,父亲就坐在对面写材料或批文件,其间总要抽几支烟。一同回家的时候,他的手就搭在我肩膀上,总不经意地传过来一股烟味儿。
后来我看到,父亲常年夹烟的手指有了洗不掉的烟黄色。
是呀,我都忘了,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。
吃过晚饭,父亲叫我陪他去散步。下楼时,父亲像多年前那样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,只是指尖真的不再有烟味儿。
走了一会儿,父亲说歇歇,坐一下。我问父亲是不是累了,父亲说:“腿有些酸乏。”
我满心怀疑,之前不也是这样散步的吗?记得有一次,我们还步行穿越了伏羲山。
我在湖边自顾自地打水漂,父亲突然说:“我都七十喽,傻姑娘,都走了快5公里了。”
刚丢出的石头“咚”地一声溅落,荡起的涟漪不仅把我拉回现实,同时还让我有了一种瞬间被击碎的痛感。
父亲说他不再年轻,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。原来时光悄然消逝并不等于毫无痕迹。岁月流转,我好像只看到了自己的成长,却从未留意过父亲的日渐衰老。
回去的路上,我主动牵起父亲的手,紧紧地牵着。我摩挲着他手心密密麻麻而又深深浅浅的纹,它们纵横交错,仿佛一条条可以摸清的岁月之河。我知道,那沟壑纵横的掌纹里,刻着他的大半生风雨。
我一直以为父亲还年轻,记忆总不知缘由地停留在父亲四五十岁的样子。直到今天,我看到父亲坐在长椅上,用那双之前沾满泥巴的手不停地揉搓着膝盖,我混乱的记忆终于开始逐渐清晰。我仿佛此刻才懂得“时光”这个词,单薄的解释根本不足以撑起它真实的分量。
返程的路,我们走得很慢,父亲的手依旧很温暖。